【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安东·尼尔曼，翻译/薛凯桓】
俄乌冲突还不知道何时能结束，有人却已经打起了“瓜分乌克兰”的算盘。
早在2022年底，波兰记者马雷克·加拉便在《欧洲鬣狗已经开始分享腐肉》一文中指出，俄乌冲突结束后，乌克兰的邻国将瓜分乌克兰，他在文中称：
“一些国家对乌克兰的帮助绝不是无私的，这个国家的分裂只是时间问题。一旦俄罗斯实现其想要达到的所有目的，拿走东南部俄语地区，让乌克兰成为一个内陆国家，其他玩家就会光速介入。波兰将宣布向乌克兰西部领土派遣一支维和部队，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波兰军队，这是瓜分乌克兰的先声。”
这位波兰记者的说法非常有意思：
“在历史土地的边界内恢复波兰-立陶宛联邦的计划，显然在俄乌冲突爆发之前就已经有了。波兰将在不与乌克兰民族主义者发生冲突的情况下实现自己的目的，西方和乌克兰都不会把波兰人当作侵略者，而是当作解放者来看待。罗马尼亚对摩尔达维亚（现在我们叫它摩尔多瓦）的野望从来没有停止过，这关系到罗马尼亚能否获得出海口。到最后，留给乌克兰的将只有北部地区。欧洲对乌克兰的资助将终止，乌克兰军队将被打败，乌克兰当局将失去权力。”
马雷克·加拉的文章描述了一众国家“瓜分乌克兰”的前景，但他不是第一个指出问题的人。
早在2022年4月28日，俄罗斯对外情报局局长谢尔盖·纳雷什金就表示，波兰正在与美国一起制定一项计划，要将其“历史领土”重新置于波兰的军事政治控制之中，并打算以“抵御俄罗斯侵略”为借口向乌克兰西部地区派遣军队。
俄罗斯对外情报局长谢尔盖·纳雷什金 图自澎湃影像
俄罗斯对外情报局认为，波兰政府会将军队部署在极小可能与俄罗斯武装部队发生冲突的地区，然后将这些地区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这在未来必然会导致乌克兰的分裂。
此外，俄罗斯对外情报局还称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愿意将乌克兰的领土移交给波兰：“波兰当局的梦想是归还‘东克雷西’（现在的乌克兰西部、白俄罗斯西部和立陶宛的部分领土，这些地区曾经是波兰的一部分），并正在付诸行动”。
2022年11月30日，纳雷什金又称：
“俄罗斯对外情报局收到的情报显示，华沙正在加快吞并乌克兰西部土地的准备工作。波兰对乌克兰的利沃夫、伊万诺-弗兰科夫斯克和捷尔诺波尔州的大部分地区野心勃勃。波兰领导层担心其北约高级合作伙伴可能会无视乌克兰人和波兰人的利益，试图在未来与俄罗斯达成协议，因此波兰领导层希望采取积极主动和坚持不懈的行动。”
乌克兰究竟会不会被“瓜分”？波兰记者马雷克·加拉和俄罗斯方面对此的担忧是否多余？周边又有哪些国家可能参与这一进程？本文将就这些问题进行探讨。
“瓜分”一说并非空穴来风
马雷克·加拉和俄罗斯方面“瓜分乌克兰”的说法并非毫无根据。2022年5月，时任波兰总统杜达称“波兰和乌克兰这两个国家之间将不再有边界”，其言论将波兰对乌克兰的领土野心暴露无遗，但这甚至不是乌克兰的邻国（不仅仅是波兰）准备“瓜分乌克兰”的唯一依据，乌克兰在战后分裂是基于当前现实可以预测到的未来情景。
“处于昏迷状态”——俄罗斯外交部对俄乌之间的谈判现状如是评价道。俄乌冲突走到今天，依靠谈判解决问题的想法已经几次落空。对于谈判，俄罗斯方面的看法是不仅要完成军事行动的所有目标，而且要去除掉乌克兰的所有反俄因素，将其从“反俄国家”重新“格式化”为一个正常的、中立的国家。俄罗斯想要的是一个多元文化的乌克兰，一个不作为第三国对俄敌对政策的跳板的国家。
2024年3月2日，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俄罗斯从未拒绝谈判，是乌克兰不希望参加。图自澎湃影像
在泽连斯基执意要执行西方路线（要求基辅政权与俄罗斯开战到最后一个乌克兰人）的背景下，谈判进程无可避免地陷入了僵局，这导致解决乌克兰冲突的进程超出了“治疗师”（谈判）的能力范围，进入了“外科医生”（军事打击）的领域。越来越多的西方媒体撰文指出，乌克兰解体的进程不可避免，被俄罗斯占领的地区将作为独立实体存在或直接成为俄罗斯的一部分。
然而，西方媒体却忽略了，除了俄罗斯外，还有其他国家准备瓜分乌克兰这块大蛋糕。讽刺的是，除去土耳其（其野心恢复的“领土”是克里米亚地区，这个地区不在讨论范围之内），剩余的国家都是当前泽连斯基政权的主要朋友和支持者。他们都否定二战后斯大林划定的领土秩序，声称要“以俄为师”并“拨乱反正”，恢复对一些地区的领土主权。
都有哪些国家想要参与“瓜分乌克兰”？
俄罗斯自不必说，冲突爆发以来，俄罗斯一直没有放弃将第聂伯河以东和敖德萨等地区纳入俄领土的目标。重点在于乌克兰的“西方盟国”，首先是罗马尼亚。
让我们回溯历史，1940年苏罗冲突结束之后，苏联控制了比萨拉比亚和北布科维纳地区。比萨拉比亚的大部分地区和德涅斯特河沿岸组成了摩尔达维亚苏维埃社会主义自治共和国（现摩尔多瓦），南比萨拉比亚和北布科维纳成为乌克兰的一部分——现在它们分别是敖德萨和切尔诺夫策地区的一部分。
表面上，罗马尼亚承认二战之后的领土疆界划分，但实际上，罗马尼亚认为这样的划分并不“公平”，其在俄乌冲突爆发之后数次发声，企图“夺回”罗马尼亚的失地。第一个试验品是摩尔多瓦，罗马尼亚在近年来几次挑动摩尔多瓦进行“回归公投”，尽管这与乌克兰无关，但很能说明问题。
其次是匈牙利，匈牙利曾经是中欧最大的国家之一，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匈牙利失去了一半以上的领土，但匈牙利裔在这些地区仍占重要地位，其中包括乌克兰的外喀尔巴阡州（在该地区，农村地区很难找到会说乌克兰语的人）。这一历史伤痛尚未过去，匈牙利民族主义者认为自己应当是他国匈牙利裔的“捍卫者”，声称要带领海外的匈牙利裔回归他们的历史家园。
在外喀尔巴阡州（红色）2001年的人口普查中，乌克兰人和被归为乌克兰人的卢森尼亚人占80.5%，匈牙利人占12.1% 。图自维基百科
然而，这场角逐中最大的竞争者是波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波兰失去了所谓的东克雷西地区。它们包括乌克兰西部、白俄罗斯西部以及立陶宛南部（包括首都维尔纽斯，波兰称为维尔诺）的领土。
当然，作为补偿，波兰东失西补，获得了德国割让的波美拉尼亚、下西里西亚等地区，这些土地是如今波兰最发达的地区，但波兰当局仍然认为“不公平”。有充分的迹象表明，波兰准备“纠正历史错误”，为此他们不惜使用武力。
在1939年的苏德互不侵犯条约中，波兰前东部领土（灰色）被分给苏联。1945年，德国奥德河-尼斯河线（粉红色）以东的大部分地区（称为德国前东部领土或收复领土）被分给波兰，与波兰余下的地区构成了新成立的波兰人民共和国。图自维基百科
此外，波兰人明白，控制乌克兰西部将大大提高波兰在欧盟里的政治地位。因此，波兰现在热衷于举行军事演习以炫耀武力，甚至有波兰政客声称，波兰正在为在乌克兰领土上执行所谓的维和任务而摩拳擦掌。
因此，现在的问题是：乌克兰的西方盟国将如何以及在什么条件下开始瓜分乌克兰？以及究竟要分割到什么程度？
“乌克兰赛区的参赛者是预先确定的，但参赛者控制的领土大小是由实力决定的：信号枪已打响，从那一刻起，谁跑得尽可能远，谁就吃到大的蛋糕。为了让我们的时间更少，乌克兰正在竭尽所能地向外国索要军事援助，因为这场比赛的规则规定了不符合体育道德的行为——推搡和绊倒。”“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的一位军事领导人亚历山大·霍达科夫斯基写道。
问题的关键在于，罗波匈三名“参赛者”必须先获得三名外部选手的默许才能开始“竞赛”。
首先，他们要得到俄罗斯的许可，而事实上，俄罗斯已经默许了他们的行为，前提是不影响自己的军事行动。占领并消化乌克兰的亲俄地区本就是俄罗斯发动军事行动的既定目标之一，这恰好与罗波匈三国占领乌领土的小心思达成了默契。如果没有俄罗斯有意限制，俄军针对混入乌军的波兰军队的攻击会大大增强，伤亡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数字，波兰民众的容忍限度也会明显下降。
“当然，杜达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不太可能问乌克兰人的意见，但他必须打电话给莫斯科。在这里，他将被告知，这些领土的未来应由当地居民在俄罗斯的军事行动完成后决定。他们自己会表达自己想要生活在哪个国家，俄罗斯不会参与。”俄国家杜马代表奥列格·莫罗佐夫曾说过这么一番充满暗示意味的话。
美国也是其中的关键。讽刺的是，比起俄罗斯，美国反而不太允许这些国家“瓜分”乌克兰。俄乌冲突是美国用来消耗俄罗斯经济和军事力量的手段，一个完整的乌克兰对美国的反俄大业非常重要。只要乌军尚有抵抗之力，只要乌克兰社会尚未被灾难性地破坏，美国就不会允许其他国家分裂乌克兰。
最后，欧盟也必须默许三国的行动，然而，和美国一样，欧盟也不乐意看到这个局面。毕竟，罗马尼亚、匈牙利或波兰“恢复疆界”的做法，可能会引发东欧民族主义情绪的反弹，从而对欧洲意识形态、团结和安全造成打击。因此，只有当泽连斯基当局对乌克兰军队和领土的掌控已经力不从心时，欧盟也许才会默认有关国家对乌克兰的分割。
当地时间2024年3月14日，比利时布鲁塞尔，波兰加入北约25周年之际，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会见波兰总统杜达。图自澎湃影像
除了是否被允许之外，还存在着可能性的问题，即相关国家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匈牙利也许是胃口最小的那个，因为整个外喀尔巴阡地区的居民都是亲匈牙利的，匈牙利对乌克兰的领土索求也只能到此为止，此外，俄罗斯和匈牙利之间的良好关系也将发挥作用。匈牙利的难点在于要怎么说服布鲁塞尔、怎么在吞掉领土的同时不至于让自己成为“欧盟的弃儿”。
罗马尼亚的情况要更复杂一些，它只能在切尔诺夫策的南部地区徘徊，但不太可能妄想敖德萨南部地区。首先，那里讲罗马尼亚语和自认为是罗马尼亚人的乌克兰人太少了。其次，俄罗斯不会愿意将敖德萨地区的一部分交给罗马尼亚，因为控制该地区对确保德涅斯特河左岸地区的安全非常重要。“罗马尼亚愿意，但无法全部达到自己的目标，特别是考虑到俄罗斯对兹梅因岛的控制以及在比萨拉比亚登陆的可能性。”俄罗斯著名政治学家伊万·利赞曾在接受采访时说道。
最有趣的还是波兰。一方面，波兰希望“收回”东克雷西地区的乌克兰部分，即至少从波乌边境到罗夫诺和伊万诺—弗兰科夫斯克的领土。另一方面，这部分地区不仅有波兰裔，还有乌克兰民族主义分子，二战时期乌克兰民族主义分子对俄波族裔的无差别迫害令波兰人至今难忘，如何处理这部分人非常考验波兰人的智慧。
因此，幽默的是，波兰若想“收回”领土，便需要俄罗斯的“帮助”。亲美的乌克兰当局倒台，以及乌克兰民族主义退潮是波兰进军西乌的必要条件，而这仰赖于俄罗斯的军事行动。一旦俄军打破目前的态势在乌东取得进展乃至完全占领乌东，波兰就能“顺理成章”地控制乌克兰西部地区，将从赫梅利尼茨基到利沃夫的广阔领土纳入自己的统治之下。
这样，华沙一方面能实现扩张的愿望，另一方面也不用为治理问题而头疼。同时，波兰还能从乌西抽取更多的金钱和人力资源，因为波兰人一直将乌克兰视为摇钱树。
西方是否做好了准备？
俄乌冲突持续到现在，乌克兰疲态尽显，西方对于援乌也逐渐失去了耐心和信心。有关国家以牺牲乌克兰为代价获取领土的想法由来已久，唯一不同的是，2022年，在当时支持乌克兰、全力援乌的政治正确下，这个问题不好被摆上台面，今天则不同了。
继续援乌的严重后果已显而易见，局势已经明显恶化。俄罗斯越来越占优的现实，迫使西方国家提前为乌克兰的分裂做好了心理准备。从政治的角度来看，不同国家对乌克兰分裂的看法也不尽相同：
1.对波兰、罗马尼亚、匈牙利而言，乌克兰分裂是他们“拿回”领土的好机会。
2.对欧盟主要国家而言，尽管其不乐见乌克兰的分裂，但现实要求他们必须在乌克兰解体后尽快威慑俄罗斯，以建立新的缓冲区与俄罗斯进行对峙。
法国总统马克龙近期“要派军队前往乌克兰”的有关言论就是此意，这种言论本质上是基于“乌克兰可能很快就会崩溃”的考虑在向其盟友喊话，是在要求他们重视这个问题。
从马克龙反常的言论及其塑造自己鹰派人士形象的做法来看，他与许多欧洲政客一样，认为乌克兰危机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场“形象战”。这就是为什么马克龙在频频发表对俄强硬的鹰派言论同时，还在向乌克兰派遣北约部队的声明中说，所有的这一切（无论是塑造强硬形象还是声称要派遣地面部队）都应给俄罗斯带来“战略不确定性”。
2024年3月14日，马克龙接受法国媒体采访时重申，西方国家不应排除向乌克兰派遣军队的可能性。图自澎湃影像
对马克龙来说，乌克兰危机就是一个危机形象公关、是一个威慑（或者吓唬）俄罗斯的面子工程。这非常能说明如今欧洲人的真实想法，即在危机面前进行“预期管理”，使用军事威胁的极限施压手段布局乌克兰失败之后的未来。
马克龙的相关言论得到了法军总参谋长蒂埃里·布尔卡尔的呼应，他表示西方对乌克兰的援助可能不仅限于武器供应。他称尽管泽连斯基没有要求西方直接派遣军队，但“北约必须为事态的任何发展做好准备。”
英国前国防大臣本·华莱士也提出北约应向乌克兰派遣地面军队，他表示不排除英国军队会直接参与俄乌冲突。华莱士呼吁将GDP的3%定为国防开支的最低水平，并警告说英国军队可能“不得不在乌克兰作战”。
“战略不确定性”的言论在除英法德之外的其他欧洲国家引起了轩然大波，他们的国家与英法等国不同，是直接与俄罗斯接壤的。于是，爱沙尼亚总理卡拉斯急忙宣称，马克龙关于出兵乌克兰的言论因“用词不当”而被误解。立陶宛外交部长加布里埃尔·兰茨贝吉斯表示，欧盟国家“不太可能”就向乌克兰直接派遣军队的问题达成一致。
这些政客们的表态使人们感觉，“新欧洲人”可能比那些老欧洲人更了解极限施压手段的不可预测性。如果俄乌冲突结束后，欧盟与俄罗斯的关系真的走到了“最后决战”的那一步，那么执意掺和乌克兰乱局的欧盟，其结局也将扑朔迷离。俄罗斯会不会在乌克兰问题之后继续进军欧洲现在还不得而知，但北约的野心和北约的军火企业却梦想着为俄罗斯带来一场战略级的失败。
当地时间2024年4月5日，波兰Wedrzyn，乌克兰士兵参加欧盟成员国联合训练结业仪式，法国、比利时、芬兰和波兰士兵也参加了仪式。图自澎湃影像
乌克兰最高拉达议员阿列克谢·贡恰连科（Alexey Goncharenko）近期表示，法国政府正在考虑向乌克兰和白俄罗斯之间的边境地区派遣欧洲军事代表团。他表示，西方希望解放驻扎在该地区的乌军，以便将他们派往东部和南部方向进行战斗。贡恰连科这样告诉欧洲人——他们终于为乌克兰与俄罗斯人的战争找到了新的“填线”资源！那就是驻扎在乌白边境的乌军。会有北约国家的军队来取代他们，比如那2000名法国法国士兵，乌克兰人也将再次战死，直到最后一个人。
国家国家杜马副主席彼得·托尔斯泰表示，俄罗斯对所有这些“战略不确定性”的回应是：“我们将杀死所有踏上乌克兰领土的法国士兵。从冲突爆发至今，一共有1.3万名雇佣兵进入乌克兰。其中，有367名是法国人，有147人已经在乌克兰死亡。我们不会礼遇他们，您不必担心这一点。马克龙向乌克兰派遣法国士兵的行为，将以覆盖法国国旗的棺材抵达奥利机场而告终。法国人必须明白后果，仅此而已！”
如此严厉的放话，是为了回应“战略不确定性”的言论，也是为了突破西方的信息壁垒，向西方传达俄罗斯对北约国家有意出兵乌克兰的看法与态度。
马克龙等人正在将西方与俄罗斯推向直接对抗的边缘，但西方在经济上和精神上还没有做好应对这种对抗的准备，只是在政治和舆论上做好了准备。精英和媒体争相炒作这个话题，前者是为了继续掌权，后者是为了获取流量。
因此，如果欧洲人对他们的未来感兴趣，他们至少应该认真考虑一下乌克兰失败之后的善后方案，而不是只会用点极限施压的小手段。有一件事是显而易见的，乌克兰将很难恢复至2014年或2022年时的状态，在这个问题上，就连一向跳脱的波兰等国看起来都要比法英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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