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伊万·克拉斯特耶夫,翻译/观察者网 郭涵】
“有点像对着镜子自说自话。”外交史学家谢尔盖·拉德琴科(Sergey Radchenko)这样形容斯大林去世后,尼基塔·赫鲁晓夫在与德怀特·艾森豪威尔谈判前做的准备工作。这位苏联领导人想象着他将对美国总统说的话,对方将如何在一开始拒绝他的论点,到后来屈服于他的逻辑。赫鲁晓夫认为这是唯一现实的结果。
“与一个只能靠想象交流的对手谈话时的难处在于,我们会不自觉地让他们说我们想听到的话。我们不会去思考,当对方拒绝我们的逻辑时会发生什么。”拉德琴科写道。
在今天西方对待莫斯科的态度中,我嗅到了一种“对着镜子自说自话”的气息。西方只想听他们希望听到的内容,也就是俄罗斯领导人渴望通过谈判结束在乌克兰的冲突。但普京总统真的这样想吗?
像许多分析人士和大多数欧洲人一样,我认为这场战争将以谈判解决的形式告终。基辅将被迫以割让领土为代价,换取有意义的安全保障。然而,就算谈判是不可避免的,我也不相信战事会像许多人所期待的那样接近尾声。
当地时间10月16日,泽连斯基向乌克兰最高拉达(议会)提交他的“胜利计划” 乌克兰总统办公室
至少有四个因素导致目前的局势难以预测。首先,就战争结果而言,俄罗斯与乌克兰面临明显不同的处境。目前,克里姆林宫相信俄军正在战场上获胜,自己在结束战争(甚至是如何结束战争)的问题上享有相当大的主动权。相比之下,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的处境岌岌可危。乌克兰在军事上遭受的挫折已经削弱了他的政治支持度。乌克兰人希望尽快结束战争,但还没有准备好接受“以土地换和平”。这意味着泽连斯基不得不一边大谈“胜利计划”,一边寻求达成妥协。
其次,许多喋喋不休讨论停火谈判的人都在假设,他们很清楚普京总统想要什么、愿意做出哪些妥协。在泽连斯基最近的访美之行期间,美国前总统特朗普断言:“我们(与泽连斯基)的关系非常好,我与普京总统的关系也非常好,我认为如果赢得大选……我们会很快解决(这场冲突)”。特朗普习惯性的自吹自擂背后的潜台词是,他曾经与普京谈判过,有信心再度开展谈判。问题在于,没有任何一位西方领导人能够准确把握普京总统目前的动机。这场战争爆发前的他与今天的他相比,就像1940年和1944年的斯大林一样完全不同。
第三,俄罗斯的战略目标已经随时间推移发生了变化。最初发起的“特别军事行动”有一个如激光般聚焦的主要目标:破除西方对乌克兰社会的控制。当时的假设是,乌克兰人仅仅是“被蛊惑的俄罗斯人”,只需通过一场短暂的战争就能唤醒他们。但这样的“唤醒”未能奏效。
到2022年9月,“特别军事行动”显然已经失败。从那时起,我们看到的是一场在乌克兰领土上同北约进行的代理人战争。这就是现在普京和大多数俄罗斯人的看法,也是为什么普京不会容忍任何美国总统(包括特朗普)扮演英雄般的和平缔造者角色。和平只有通过俄罗斯的胜利才能实现,而分裂北约则是莫斯科的战争目标之一。
当地时间10月2日,俄军已完全控制了位于顿涅茨克地区乌军防御重镇武赫莱达尔(乌称乌格列达尔) 俄新社截图
第四个困难在于,美国和欧盟都缺少一份应对俄罗斯的长期战略。乌克兰发生的事情本质上是西方在后冷战时期对俄政策的一个固有组成部分。这一政策具有两面性。在体现变革性的一面,乌克兰的民主化被视作让俄罗斯实现民主化的工具。但该政策的另一面,一个更强调维持稳定的版本中,存在一条单独的逻辑:不要戳(惹怒)这头熊。
这一“两头打架”的政策间接导致了乌克兰战争爆发。在战争爆发后的近一千天里,西方始终不愿批准乌克兰打击俄罗斯境内的目标,可他们提供“补偿”的方式却是向乌克兰授予如何定义西方谈论俄罗斯的“许可证”。西方将自己的对俄政策“外包”给了乌克兰。如果普京总统认为俄罗斯正在与西方交战,那么这种“外包”迟早会证明是一条死路。
美国与欧洲领导人需要重新夺回与俄罗斯打交道的主动权。任何实质性的谈判不应仅仅涉及乌克兰,也要涉及到欧洲秩序的未来。俄罗斯有一句谚语说得好:“当你邀请一头棕熊共舞,决定舞会何时结束的不再是你,而是棕熊。”
(原文发布在《金融时报》网站评论版面,原标题:“西方只想从莫斯科听到他们愿意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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