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 冬晓】
当地时间10月1日,美国大选的副总统电视辩论在费城如约举行,这是两位竞选助手JD·万斯和蒂姆·沃尔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正面较量。
《纽约时报》对此的评论是:“这是两位中西部男子之间一场实质性的、大部分是文明的辩论,暴露了两党在移民、堕胎和外交政策方面的政策分歧。”随后的民调显示民众对总统候选人的印象并未发生改变,也从侧面印证了,和十个小时前划过中东天空的导弹相比,这场副总统辩论是多么的乏善可陈。
相较于JD·万斯一如既往的“稳定发挥”(包括但不限于他说出了2020年特朗普败选后和平移交了权力这样的令人匪夷所思的话),蒂姆·沃尔兹的支持者则对他平平无奇的表现非常不满,这或许是他稍早贡献“怪异梗”和“万斯和沙发梗”的热传过度拔高了民主党人的期待,让他们忽略他临危受命,并不像JD·万斯一样有着更为丰富的当众即兴演讲的经验。
蒂姆·沃尔兹在电视辩论中的表现不尽如人意 图源:路透社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蒂姆·沃尔兹在辩论中未能展现出矫健的辩才,但他依旧在言谈举止之间努力维持自己乡镇教师和体育教练的人设。和蔼可亲,不过度张扬,更弱的攻击性,这正是民主党的竞选策略:要尽量利用蒂姆·沃尔兹的外在形象争取中西部的温和(中间派)选民。
但问题是,在美国社会经历了长久的共识撕裂之后,这样操作的空间还能剩下多少呢?
必然的偶然
2007年1月30日,国会山网站刊登了一篇名为《意外的政治家》的文章,该文将过去的一年称为偶然之年,因为在选举产生的第110届国会议员中的52位新议员中,有19人从未有过担任公职的经历。
蒂姆·沃尔兹就是其中之一。
彼时的蒂姆·沃尔兹在媒体的报道口径中,已经开始被形容为国民警卫队军士长和教育工作者。而用他自己的话说,之所以从前两个身份中脱离而投身政治活动,是出于一个非常偶然的契机。
2004年,蒂姆·沃尔兹参加了美国总统小布什的一个集会,会上他因为帮一名佩戴了约翰·克里贴纸的学生辩护而被赶出。愤怒驱使着他加入约翰·克里的竞选团队,并与对方建立了联系,随后在2006年的中期选举中,他与共和党人吉尔·古特科内希特在明尼苏达州第一国会选区展开较量,最终以53%的支持率胜出。
明尼苏达州第一国会选区主要由共和党的支持者和独立选民构成,没有人预料到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政治素人可以凭借如此巨大的优势脱颖而出,《政客》杂志称古科特内希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蒂姆·沃尔兹很快就用自己的六个连续任期,证明了外界对他当选偶然性的论断纯属错误。
全国共和党国会委员会在2010年的选举中认为沃尔兹是明尼苏达州最脆弱的现任议员,决定投放超过10万美元的竞选广告针对他 图源:政客
18年后,2024年8月6日,卡马拉·哈里斯宣布自己将选择蒂姆·沃尔兹作为选举助手。意外的政治家再度回归,在与宾夕法尼亚州长乔什·夏皮罗和亚利桑那州参议员马克·凯利的竞争中,蒂姆·沃尔兹以黑马的姿态笑到了最后。
此前多家媒体曾给出预测,考虑到宾夕法尼亚州作为摇摆州在本次美国总统选举中重要性,哈里斯团队选择该州州长乔什·夏皮罗基本是板上钉钉。对于蒂姆·沃尔兹的当选,美国国家广播公司在报道中这样写道:“她(哈里斯)与沃尔兹的私人关系最好,并相信他会支持她,不会让自己的个人野心妨碍她。”
“想想奥巴马为什么会选择拜登吧,一个中年白人男性。”
“我们需要给不喜欢特朗普的共和党温和派一个选择。”
“没有人是完美的,但他(沃尔兹)是最好的。”
哈里斯身边的幕僚向媒体透露消息时说她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尽管这令许多民主党人感到震惊,其中包括一些不熟悉这位潜在候选人的党内高层捐助者。
毕竟,沃尔兹上一次在全国面前出尽风头,还是在美国黑人乔治·弗洛伊德被警察跪杀引发全美国大规模抗议之时。他作为明尼苏达州的地方长官,主持处理了这项事件,启动了明尼苏达州的国民警卫队,特朗普为此曾称赞沃尔兹是个“优秀的人”。
相较于JD·万斯作为特朗普竞选助手横空出世引发的舆论狂潮(他所著书籍《乡下人的悲歌》登上了多平台的销售榜单,连改编的电影也获得了大量观看),外界对沃尔兹的态度就平淡的多。自从电视机走入千家万户以来,美国人就自发爱上了真人选秀,从《美国偶像》到《美国之声》,从某个角度看,每四年一届的总统大选正是辐射圈层最广、历史最久的真人选秀。
想要在这个舞台上飞黄腾达,总得有些傍身的本事才好,而所有本事最终指向的,无非是选民面前立住一个能让人产生真情实感信任的人设。
JD·万斯苦心经营的设定,,是挣扎着生存的乡下人和特朗普的铁血捍卫者,二者都是精确瞄准了特朗普的核心支持者对保守主义价值观的偏爱精心打造出来的。
摒弃中间路线,巩固加强和狂热支持者们的连接,特朗普的竞选策略和前两次大选一脉相承。而沃尔兹的出现,则是瞄准了被忽视的薄弱之处。
不要犯错
JD·万斯对选民介绍自己时,经常提及自己的幼年经历,曾见证过工业小镇的辉煌和落寞,也多次着重介绍自己在部队服役的记录,以争取保守主义者们的理解和支持。小地方出身+军人的背景把JD·万斯铁血劳保的身份焊了个结结实实,这种将自己的部分利益与选民捆绑从而扩大它们的认知概念,以混淆所有利益都相符的选举宣传,重点在于如何找到这个部分一致的利益。
最简单的做法当然是让选民把候选人当成自己人,一句感同身受,也是真人选秀节目多年来经久不衰的主因。
作为民主党人的沃尔兹,其优越之处就在于此,如果你有足够的耐心把他的履历展开,就会发现只看文字记录,他简直比JD·万斯(甚至特朗普本人)都更像保守的红脖子。
蒂姆·沃尔兹现身明尼苏达洲博览会,扮相非常“红脖子” 图源:美联社
和JD·万斯一样,蒂姆·沃尔兹在瓦伦丁,一个位于内布拉斯加州中北部的乡村小镇上长大,那里靠近南达科他州边境,周围都是农场和牧场。在成为国会议员之前,他的生活轨迹始终在美国的乡镇间徘徊,最后一个他生活过的镇子小到常住居民只有800人。
沃尔兹的父亲当过兵,上过朝鲜战场,后来他投身教育,在学校里当老师,沃尔兹的兄弟姐妹们也都继承了这一衣钵,走上了教育岗位。沃尔兹本人在父亲去世后,一边读书一边在国民警卫队服役,并在服役20年期满后选择重新入伍,到参加议员选举退役时,总共服役24年——而万斯经常用来吹嘘的军旅生活,充其量,不过是沃尔兹的一个零头。
在公立高中任教职期间的沃尔兹一边教地理,一边教橄榄球,在他加入校队的教练组之前,托卡曼西高中已经连败27场,而3年后,这只球队首次赢下了州冠军。
学生们评价他是任教期间全校最受欢迎的老师之一。而这就是沃尔兹和JD·万斯根本上的不同,从大众流行文化视角来看,沃尔兹的经历要更接近传统的保守的美国叙事:小镇出生的热爱体育的男孩,在长大之后依然用自己的方式帮助小镇的孩子,并且从失败走向了胜利。
考虑到全社会上下对竞技体育的狂热追捧,加上美国人对社交的极致推崇,能在公立高中带出成绩并收获学生们的喜爱,本身就证明了沃尔兹身上浓厚的美国梦的象征意义。好莱坞的青春电影拍了一大堆,男主角个个都是体育明星,女主角多数也是啦啦队的领头人。这和时不时就以败犬形象示人(JD·万斯在他《乡下人的悲歌》一书中写过自己曾不擅交际的生活经历,而这是美国主流文化不喜欢的,美国主流文化推崇社交达人)的另一位副总统候选人,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
美国人骨子里对体育的热爱和保守主义绑定之深已经镌刻进了美国的主流文化,美国社会的骨子里是极度保守的,而非很多人错误认知的开放和包容。而对家庭观念的重视,则是保守派们看中的另外一个重点议题。
毫无疑问,沃尔兹在这一项上依旧占据优势,为了妻子搬去了她所在的明尼苏达州,即便二人遭遇了生育困难(在梅奥诊所治了7年)也对彼此不离不弃,儿子诞生后有严重的先天发育障碍(一说是自闭症)却依旧把他照顾的很好。美国人喜欢在电视上看到这样的家庭故事:一个温馨和睦的大家庭,负责任的家长,历经波折也不放弃任何一个成员,孩子们顺利长大之后再用爱回馈父亲和母亲。
连家庭都经营不好的人是无法经营好一个国家的,类似这般传统的理念已经牢牢占据普通美国人的心智多年。历年总统候选人都喜欢吹嘘自己多子多孙的家庭组成,近的有特朗普,远的有罗姆尼,沃尔兹的家庭美满刚好补全了部分选民心中哈里斯醉心公职而缺少家庭照顾的减分项。
蒂姆·沃尔兹携全家出现在集会现场 图源:纽约时报
美国大选发展到特朗普时代,互相扣帽子泼脏水的水平直线飙升,中后期拼的就是谁的丑闻少。对哈里斯而言,沃尔兹不仅是个不会出错、不会制造危险的人员,还能用来削弱特朗普团队对保守主义阵营的定义权。
实际上,这招也确实奏效了,有不少保守主义者并不喜欢特朗普和JD·万斯塑造他们的方式,来自贫困的乡下,嘴里永远都在抱怨刚丢掉的工作,他们希望向社会展示更为积极的一面,他们也是理性的,积极的。
这点在沃尔兹的政治理念中也可窥见一斑,自2006年踏入政坛以来,不论是在国会山还是在明尼苏达州,他都积累了相当的执政经验。明明是枪支爱好者(沃尔兹有打猎的嗜好)却支持枪支管控,他给出的解释正在于他的教师身份,看不得孩子们因为枪击案件频发而丢掉性命。
这种“务实”很好地消解了绝对道德和绝对忠诚上的困境,沃尔兹利用自己确实存在的社会身份,在二极管左右两头间选择了一个他所需要的平衡点。
沃尔兹的安全性还体现在多个方面。信仰上,他是天主教徒,跟妻子结婚后,加入了路德福音教派。经济上,沃尔兹也很难被挑出毛病,根据他在国会期间的财务披露,他和妻子名下没有任何股票和证券,财务状况只能说一般,除了自己当州长的工资和妻子当老师的薪水外,二人并无其他收入,这使得他在一众副总统候选人中,轻松摘取了最不富裕的头衔。
讽刺的是,如此四平八稳的沃尔兹,却被自己的亲兄弟实名投了反对票。美国社会意识形态的撕裂,成了这个大家庭的真实写照。
无处不在的隐喻
蒂姆·沃尔兹的兄弟杰夫·沃尔兹九月初在社交媒体上接受国家新闻(一家有线新闻频道)采访时,坦言自己100%反对蒂姆·沃尔兹的政治主张:“你不会希望这样的人来决定的你的未来。”
作为共和党支持者的杰夫·沃尔兹,曾表示自己认真考虑过是否要在公共场合登上舞台来支持特朗普,早在2016年的美国总统大选中,他就为这位前总统捐赠过20美元。
沃尔兹家里的长姐桑德拉·迪特里希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家族的裂痕令人心痛。迪特里希住在内布拉斯加州,兄弟俩就是在内布拉斯加州长大的,现在除了短暂的电话交谈外,已经多年来从未互相面对面地说过话。
“我们总是同意各持己见”,桑德拉·迪特里希解释道。“这就是我和杰夫的立场。我只是希望事情有所不同——不要让事情毁了人们。”
她仍然希望裂痕最终能够愈合,“这一切都会过去的,”她说,“家人是永恒的。”
沃尔兹家族成员在社交平台上发布的支持特朗普照片 图源:野兽日报
因为政治观念相左而分崩离析的家庭,在当今的美国政坛屡见不鲜,这已经不是个晦涩的隐喻,它明晰地如同的房间里象群。
特朗普起诉了他的侄女玛丽·特朗普,后者长期在公开场合对特朗普大肆批评,甚至写了两本回忆录。当然对特朗普最不能原谅的是,她将特朗普的机密纳税申报单交给《纽约时报》公开发表。
另一个发生在东海岸的家庭故事则是,小罗伯特·F·肯尼迪的兄弟姐妹是民主党的支持者,他们谴责他最近放弃总统竞选以及随后公开支持特朗普的决定,称这是“背叛”。
在如此大背景下,蒂姆·沃尔兹老套的“样板戏”式美国梦不免令人费解,欲盖弥彰的无用安抚除了充作几滴讲演时尽可落下的眼泪,并无任何可撼动现实的能力。
正如前文所言,美国大选的精髓正是这样一场盛大的选秀。重要的不是施政能力的高低,而是获取观众的芳心。怀旧,即对过去的哀悼虽然廉价,但总是好用。
幸运的是,对这个世界而言,美国的黄金时代是很难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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