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迪特尔·斯坦因 翻译/观察者网 彭宇萱】

在一个奇特的历史巧合中,美国和德国几乎同时发生了两件重大的政治事件:就在唐纳德·特朗普获胜的同一天,德国总理奥拉夫·朔尔茨领导的社会民主党、绿党和自由民主党组成的自称为“进步联盟”的政府也宣告破裂。

11月6日,大西洋两岸都发生了政治大地震。朔尔茨解雇了自由民主党的财政部长,该部长曾要求改变经济政策的方向,以扭转国家经济急剧下滑的趋势,因为德国已连续第二年陷入衰退的困境。

柏林的动荡是德国三年政治无能、霉运连连的顶点。朔尔茨的失败是惨痛的。战后德国从未有过如此不得民心的政府。85%的民众对所谓的“交通灯”联盟政府感到不满,该名称源于组成联盟的三大党派的颜色:社会民主党(红色)、绿党和自由民主党(黄色)。明年3月或将提前举行新的大选,基督教民主党的领袖弗里德里希·默茨很可能是大选的赢家,成为下一任德国总理。但目前尚不清楚他的联盟伙伴会是谁——是社会民主党,还是绿党?

迪特尔·斯坦因:绝大多数德国人“真搞不懂”特朗普为何会胜选

2021年11月24日,“交通灯”联盟三党首脑达成组阁协议后集体亮相。 法新社

我怀疑默茨能否从根本上扭转导致德国衰落的政策。在总理安格拉·默克尔执政期间,她的政党要为灾难性的开放难民政策负责,该政策导致超过两百万名移民(主要来自中东和非洲)未经管控涌入德国。默茨已表明,耗资巨大的“能源转型”政策是不可逆转的。在德国,无论是左翼、自由派还是伪装成保守派的阵营中,唯一对主流世界观意识形态基础构成根本性挑战的,是右翼政党德国选择党(AfD)。

近年来,德国选择党的崛起一直困扰着左翼进步势力和基督教民主联盟等主流党派。德国选择党在民意调查中表现强劲,甚至在一些东德地区的议会中成为最强势的政党,并要求进行根本性变革,尤其在移民政策上。在柏林,德国选择党是唯一毫无保留地欢迎特朗普胜利的党派。而默茨所在的基督教民主联盟则表现出了严重的保留态度。

特朗普重返白宫的消息在欧洲引起了轩然大波。他的大胜引发了进步精英阶层的深切忧虑,他们声称担忧美国“法西斯主义”的抬头。德国著名气候活动家格蕾塔·桑伯格在X平台上仅发布了一个词:“Weltschmerz”(意为忧郁或绝望)。德国最大的周刊《时代周刊》(Die Zeit)的主编称特朗普当选是“一场噩梦”。

德国大多数记者对特朗普的厌恶程度,与美国进步媒体的主流同行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德国媒体对美国大选的报道极为歪曲和片面,以至于德国有四分之三的绝大多数民众都坚信哈里斯会获胜。

“我真搞不懂,”德国《明镜周刊》的一位知名专栏作家写道,他对于受过良好教育、消息灵通的美国人投票支持特朗普的决定感到不解。多年来,该杂志热衷于在封面上刊登特朗普的各种怪异漫画形象,比如把他画成摧毁自由女神像的疯狂大猩猩,或是如同一颗橙色的陨石飞速冲向地球,威胁着世界的毁灭。柏林的“交通灯”联合政府对于特朗普重新上台执政毫无准备。太糟糕了——现在,现实开始反噬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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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镜周刊》杂志刊登的特朗普形象

特朗普以压倒性优势获胜令人震惊,但这是一次有益的震撼。它迫使欧洲尤其是德国的政治阶层摒弃一些幻想,在经济和安全政策问题上变得更加成熟和自立。特朗普在阐述美国国家利益时表现出的粗暴无情,撕破了虚伪道德、过度道德和意识形态媚俗的面纱,这些面纱遮蔽了我们对现实和全球实际权力问题的认知。

德国“交通灯”联合政府及绿党外交部长安娜莱娜·贝尔伯克所构想的那种愚蠢的进步主义“价值观外交政策”框架,正在分崩离析。这种在和平主义与好战主义间摇摆不定、却缺乏对权力政治基本认识的不切实际的外交政策,在面对一位无情将本国利益置于首位的美国总统时,正土崩瓦解。种种迹象表明,强硬的现实主义政治正在卷土重来。

这当然并不意味着西方或西方联盟的终结。相反,它预示着一种回归,即回归以国家利益为基础和追求国家利益的民族国家这一基本政治核心。尽管欧洲存在诸多担忧,但特朗普领导下的美国是否会将乌克兰问题强加给普京,目前尚不明确。然而,华盛顿与莫斯科之间的关系必将迎来一个新的开端,这有助于推动和平谈判,无疑会受到欢迎。

为何特朗普能战胜哈里斯?在竞选期间,许多德国媒体将这位副总统描绘成了一个近乎神话般的、可能拯救世界的“救世主”,甚至称之为“救赎者”(如亲近社会民主党和绿党的德国主流报纸《南德日报》所言)。一方面是那些梦想着德国式的乌托邦、拯救世界气候的激进精英,另一方面是相对保守的美国民众,两者之间的文化鸿沟极为巨大,难以逾越。我们的媒体完全未能理解和预见美国选民的动机——对经济、通货膨胀和大规模移民的担忧。

美国不愿为了建立世界气候政府或世界民主的梦想,而牺牲其世界头号强国的地位。事实上,情况一直如此——而特朗普如今更是赤裸裸地提醒了人们这一事实。选举结果再次让我们认识到:普通的美国工人已经厌倦了将税金浪费在觉醒运动、左翼身份政治、多元化、平等性和包容性(DEI)意识形态、气候幻想以及无节制的社会支出上。他们不会为了自杀式的开放边境移民政策而牺牲自己的安全和身份。最重要的是,他们希望回归有利于美国和美国中产阶级的成功经济政策。

特朗普的保护主义思想和新关税政策的出台,将损害德国的出口制造业。汽车行业及其他行业显然十分担忧。身为德国人,我希望关税能够适度,且损害能够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然而,我们必须承认,当前德国传统产业经济低迷的严峻形势并非源于美国政策,而是完全由我们自己造成:由于绿色能源转型政策导致能源成本过高、税收和劳动力成本高昂,以及官僚主义和繁文缛节过多,德国竞争力持续下滑。如今,这已威胁到德国经济模式的核心。德国曾在19世纪是经济强国,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废墟中再次崛起,但一段时间以来,我们一直在失去优势,逐渐落后,我们缺乏某些美国地区所展现出的创新水平。

特朗普身边有埃隆·马斯克——这个时代最成功的企业家和创新者,这也标志着一次富有远见的变革:美国想要再次“伸手摘星”。美国绝不会允许自己在科技领域被挤出全球顶尖的行列,也不会允许中国在创新能力和经济实力上超越自己。马斯克向太空发射火箭,打造炫酷的赛博卡车,而德国那些愚蠢的进步派却在惊叹用笨重的货运自行车取代汽车的想法。在德国,你几乎看不到马斯克那种振奋人心的乐观精神和不可遏制的成功欲望。相反,特斯拉和SpaceX的创始人马斯克在德国却备受诋毁。《明镜》最近刊登了一篇关于马斯克的文章,标题为“二号公敌”,荒谬地指责他破坏了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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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明镜周刊》的封面,该杂志将马斯克称为“二号公敌”,而“头号公敌”是特朗普。

马斯克遭到欧洲左翼精英的憎恨,因为他解放了推特(Twitter)和X,在这个此前由左翼势力主导的平台上恢复了健康的权力平衡。他代表意见自由和民主辩论的最大化。对于那些试图控制国家话语、审查不受欢迎意见的建制派守护者而言,这简直是恐怖的愿景。他们将不喜欢的就斥为虚假信息。特朗普的胜利,是在文化层面对抗左翼“抵制文化”的一次突破。

特朗普的胜利之所以让欧洲人和德国人感到更加痛苦,是因为它暴露了我们在安全政策方面的弱点和幻想。这位前总统完全有理由猛烈抨击德国武装力量严重不足且依赖美国安全保障的做法。三十年来,包括默克尔政府执政的十六年,德国对军队的拨款严重不足。我们始终未达到北约设定的国内生产总值2%的目标。

副总统当选人、参议员詹姆斯·戴维·万斯在今年2月《金融时报》的一篇专栏文章中写道:“欧洲必须在国防方面自立自强”,这是正确的。目前,德国的联邦国防军就像一名跛脚的独腿士兵。万斯在文章中写道:“联邦国防军几乎难以组建起一支随时能投入战斗的旅级部队。”他呼吁德国努力克服这一弱点。在今年春季的慕尼黑安全会议上,他也明确了这一点。

德国国防部长鲍里斯·皮斯托里乌斯一直在努力拼凑足够的资源,以调动一个旅级部队前往波罗的海地区。2022年2月底,在俄乌冲突后,朔尔茨宣布了“Zeitenwende”,即历史性的转折点。但实际上,他在宣言之后并未采取多少实际行动。政府承诺通过债务融资为联邦国防军额外拨款1000亿欧元,但并未带来任何真正有意义的改变。德国仍远远落后于北约2%的开支目标。

特朗普将再次向我们出示这张账单,而从施罗德到默克尔(以及默克尔曾经的财政部长朔尔茨),德国历届政府都曾以为他们能够逃避这张账单。在共产主义苏联帝国解体后,德国希望以牺牲国防为代价,永远享受“和平红利”,几乎免费地躲在北约和美国核武器的保护伞下。现在,是时候偿还了。特朗普终将迫使我们加大对自身武装力量的投入。如果我们想要更加独立和自主,这便是前提条件。

当选总统及其即将上任的政府将会嘲笑我们之前的道德傲慢。德国的姿态常常是空洞无物的:向全世界宣讲道德行为准则,却未能以足够的军事力量来支撑自身的安全需求。德国有一种倾向,即对世界进行说教——无论是气候问题、LGBTQ群体问题、正确处理过往罪孽的方式,还是在新全球主义背景下克服民族国家的必要性——这种倾向将不得不终止,这无疑是值得庆幸的。在特朗普的领导下,我们将独自站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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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7月24日,德国总理朔尔茨在柏林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讲话。 新华社

朔尔茨政府极不受欢迎。仅有15%的德国公民支持他的社会民主党,绿党的支持率也有所回落。德国的经济危机、移民危机、能源价格高昂、极端进步主义等问题,使得民众纷纷疏远“进步联盟”。三年后,这个矛盾重重、意识形态混乱的联盟终于垮台。在默茨的带领下,基督教民主联盟变得更加保守,他试图给人留下自己纠正了默克尔的一些重大错误的印象,尤其是在移民危机期间的开放边境政策上。但真正令柏林政界担忧的是右翼政党德国选择党的崛起,因为他们为进步梦想提供了一个激进的替代方案。

特朗普的“美国优先”政策可能会为欧洲的右翼政党或右翼政府提供意识形态上的助力。同时,这也将使我们的处境更加艰难。我们必须掌控好各自的国家与民族。但大势所趋,预示着一种向右转的趋势,即重新推崇更具活力、更加自由的经济和国家自由的政策——所有这些都是值得欢迎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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