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6年8月6日，一位帝国传令官登上维也纳九天使合唱团教堂的阳台，在用银色的大喇叭召集全城居民之后，宣布神圣罗马帝国依法解体。此时，末代皇帝弗朗西斯二世已经签署了解散帝国的文件，尽管帝国议会最后在8月11日才被正式告知。弗朗西斯二世退位后，仅仅成为了一个国家而非跨国领导人。他是奥地利、匈牙利和巴尔干的领地的统治者。自此，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自称继承了查理曼大帝和奥古斯都的衣钵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历史学家彼得-威尔逊在讲述这个故事时认为，虽然帝国在此之后或许还能再存活几十年，但它不可能在"资本主义和工业化（到1830年）所释放出的夷平和同质化力量"中幸存下来。在帝国解体前一个月，帝国的16个成员国已经分离出去，加入了一个对立集团，即拿破仑时期的莱茵联邦。拿破仑本人当时正处于权力的顶峰，在1805年乌尔姆战役和奥斯特利茨战役中大获全胜后，他于5月撤销了法国对莱茵帝国的外交承认。

简而言之，当帝国灭亡时，它实际上已经从内部腐蚀了。有些历史学家则更进一步，声称帝国实际上在更早的时候，例如在1801年的《吕内维尔条约》中，就已经不复作为一个独立的行为体存在了。另一些人则认为，帝国早已尸骨无存，一触即溃，其衰落可追溯到1648年《威斯特伐利亚和约》中的内部政治重组。无论人们选择哪一个确切的日期，问题的关键在于，当帝国的终结最终到来时，这几乎是一个事后的想法，是对多年前甚至几个世纪前就已发生的死亡的正式记录。

自1947年煤钢共同体成立以来，将欧盟与神圣罗马帝国相提并论一直是一个常见的套路，而且，这种比较仍然根植于有关欧盟的现代学术研究中。这种类比在结构上很合理：欧盟和神圣罗马帝国都是地域广阔的体系，却又都是权力下放和多重结构，拥有众多政治和法律权力中心，有时甚至是相互对立的权力中心，与现代主权国家所体现的政治集权截然不同。虽然我们还远远没有听到号角声，但随着昨天在格拉纳达举行的欧盟峰会，我们可以比较自信地宣称，我们这个后世帝国的末日也已经来临。

在峰会召开之前，法国和德国这两个该集团最强大的成员国通过一份题为"在公海上航行：为21世纪改革和扩大欧盟"的报告，提出了他们对欧盟体制改革的愿景。在对这份报告的广泛讨论中被忽视的是，它实际上将欧盟推向了与神圣罗马帝国一样的缓慢遗忘--被离心解体从内部腐蚀的境地。这与近年来设想的欧盟终结大相径庭。在2015-2019年的一段短暂时期内，欧盟似乎至少有可能被一系列民粹主义在其领土上的连环爆炸炸得四分五裂。但是，欧盟在这一连串的投票箱起义中幸存了下来，其核心结构早已不受任何民众入侵的影响。

自那段不确定、混乱的民族反抗失败时期以来，除了英国脱欧外，欧洲大陆的民族民粹主义者都向布鲁塞尔投降了。这始于希腊总理亚历克西斯-齐普拉斯2015年不顾本国选民的反对，向"三驾马车"屈服的不光彩行为，并一直延续至今，意大利总理乔治亚-梅洛尼平静地接受了欧元区的约束。民族民粹主义领导人继续大谈联邦制欧洲的威胁，然而，这却只是为了掩盖他们自己作为成员国已经放弃了多少主权。

然而，尽管民粹主义者的失败令人沮丧，但法德报告明确指出，从政治上讲，欧盟不可能以目前的形式生存下去。如果报告中的建议得以实施，其逻辑将不可避免地从内部腐蚀联盟，使其分散成为一个更加分散的实体。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将逐渐失去连贯性和目的性，最终的消亡很可能只是事后的想法。就像弗朗西斯二世在1806年解散帝国一样。

当然，学术界将欧盟与帝国相提并论一般是出于善意和讨好的目的。这或许是因为，欧盟的错综复杂与帝国本身一样，需要一大批由律师、官僚和学者组成的教士队伍来向其不幸的臣民解释其中的奥秘。这种比较不仅表明欧盟的支持者对欧盟的超国家帝国主义感到欣慰，也反映出他们对民族国家的持久敌意，而民族国家正是在其领土上取代神圣罗马帝国的政治单位。但是，如果我们接受帝国与联盟之间的比较逻辑，我们就有必要考虑联盟是否会出现帝国衰落的类似逻辑。

虽然所谓的"多速欧洲"以前也讨论过，但使法德报告的建议更具影响力的是欧盟目前所处的地缘政治困境。从打击俄罗斯的逻辑来看，欧盟有必要让陷入困境的乌克兰和摩尔多瓦迅速进入欧盟。欧盟对乌克兰的承诺在10月5日于基辅举行的临时外长会议上得到了确认，这是首次在欧盟之外举行此类会议。然而，乌克兰的快速加入有可能凸显欧盟的扩张自2010年代以来停滞不前的程度，有抱负加入欧盟的前南斯拉夫成员国现在不得不忍辱负重，眼看着乌克兰在加入欧盟的道路上飞速前进，而自己却在欧盟之外徘徊不前。更不用说土耳其作为候选国的长期炼狱了。波黑、科索沃、北马其顿以及阿尔巴尼亚、黑山和塞尔维亚这些贫穷且功能失调的保护国难以融入欧盟，阻碍了欧盟在该地区的扩张。

如果试图吞并尚未被俄罗斯吞并的乌克兰残余部分，这些问题将成倍增加，而乌克兰不仅饱受困扰，而且比巴尔干国家更加贫穷和腐败。欧盟还包括波兰、匈牙利和斯洛伐克等一批顽固不化的中欧和东欧国家，它们一直与来自布鲁塞尔的帝国指令背道而驰，最近甚至被《金融时报》斥为"流氓国家"，这使欧盟边界上的这些外部挑战变得更加复杂。这些东方流氓与西方流氓在名义上享有同等地位，这使它们在欧盟结构中具有极大的破坏力。

正是这种地缘政治背景使得法德报告的建议意义重大。虽然其中不乏有争议的建议，比如呼吁扩大合格多数投票制以克服主权否决权，但是，最重要的建议是淡化成员关系。这将使成员国分散在几个同心圆上，围绕着由申根区和欧元区组成的"深度一体化"密集核心。然后再扩散到"欧洲政治共同体"（英国脱欧已于去年10月加入该共同体）中由松散结盟的国家组成的最外层。

提议的分层成员资格新模式为欧盟的核心国家解决了许多政治问题。最直截了当的是，它允许欧盟吸收乌克兰和巴尔干地区，而无需付出经济和政治代价，给予这些可能带来麻烦的国家与现有成员同等的权利。也许更重要的是，分级成员资格的前景也为巴黎和柏林提供了空间，使其在未来降低东部竞争对手的成员资格，同时仍将其保留在联盟中，从而既能惩罚"无赖国家"，又能避免将其实际驱逐出联盟的尴尬。

支持英国脱欧的英国媒体谴责这一提议是"法德阴谋"，目的是将英国拉回欧盟。而且，这一提议也很容易被看作是法德另一种阴谋，目的是加强双边联盟，同时摆脱欧盟的尴尬处境。这种新模式一旦实施，不仅会削弱欧盟对有抱负的国家的吸引力，也会削弱现有成员国加入欧盟的好处。虽然目前加入欧盟的道路既屈辱又曲折，但至少它在结束时给予了正式成员资格的救赎。分级成员资格将复制神圣罗马帝国的逻辑，即在1648年至1806年期间，将权力和权威长期、缓慢地扩散到新兴民族国家。

我们将何去何从？随着一个"越来越强大"、中央集权的联邦制欧洲的虚假威胁日益远去，欧洲的民粹主义者将没有更多的借口来服从。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能否利用这个"有区别的一体化"新时代来分裂欧盟，建立新的主权民族国家。毕竟，我们能否做到这一点，而不像拿破仑那样专制扩张，也不像俾斯麦那样独裁专制。

当然，欧盟"准成员"的想法比任何民粹主义煽动者都更能威胁欧盟的一致性。欧洲后现代帝国的末日已近在眼前。民主人士面临的挑战是：我们能否加速欧盟的灭亡，从而使我们不必再等待150年才能恢复欧洲的主权国家地位？

Unherd网2023年10月5日Philip Cunlif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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