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代思佳、施兰茶】
在印度大选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拉开帷幕的背景下，不丹新任首相策林·托杰（Tshering Tobgay）3月14至18日访问印度，这是他今年1月上任后首次出访。
更罕见的是，印总理莫迪几天后居然快速回访不丹，这使不丹可能成为莫迪第二任期内最后出访的国家，为其第二任期的“旋风外交”画上句号。
2024年3月15日，不丹首相策林·托杰访问印度，与印度总理莫迪会面。图自“X”平台
考虑近期中不边界谈判近期取得较大进展，而不丹也将宣布实施其第十三个“五年规划”以推动经济脱困复苏，印不这轮密集互访昭示强烈的政策意图和政治信号。那么，印方针对不丹有哪些战略企图？印度对不丹影响力和控制力究竟怎么样？印不本轮密切互动会对中国与不丹的关系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这些问题都值得深入分析探讨。
不丹向印度寻求经济援助，恐成印度增强对不丹控制力的抓手
近年来，受疫情冲击，不丹陷入公共债务高企、贸易逆差转升、外汇储备骤降、私营部门疲软的困境，经济运行举步维艰。据世界银行数据，不丹2023年GDP增速降至1.7%，而青年失业率高达29%。
在此背景下，一度标榜“国民幸福指数”的不丹社会，也开始空前关注经济动能、创造就业等务实议题，而发展问题也成为最近这轮不丹大选的核心主题。由于自身体量较小，再加上印度控制和约束，不丹很难依靠自身力量推动经济复苏，很大程度上只能求助印度获取经济发展援助，而这也反过来成为印度影响、塑造、控制不丹的抓手。
以这次策林·托杰访印签署的最新《印不联合声明》为例，其经济部分涵盖资金、基建、能源等方面。
资金方面，莫迪承诺大力资助不丹发展规划。莫迪访不期间宣称将为不丹“十三五”规划提供1000亿卢比资金，并支持不丹2月29日宣布的150亿卢比经济刺激计划。此外，印不还签署“印向不丹提供150亿卢比优惠融资”的谅解备忘录，用于促进不丹青年就业的“嘉松国民服务计划”。
基建方面，印承诺助力不丹加强两国公路、铁路、航空、数字互联互通。印不拟建设巴纳哈特（印西孟加拉邦）—萨姆奇（不丹）、科克拉杰哈尔（印阿萨姆邦）—格列普（不丹）两条跨境铁路。
能源方面，印不拟进一步扩大电力合作。与以往不同的是，两国计划将能源伙伴关系从传统的水电，扩大到太阳能、风能等新能源领域。
值得特别注意的是，最新《印不联合声明》提及名为“格列普正念城”（Gelephu Mindfulness City，以下简称GMC）的经济特区。这是不丹未来发展大计最重要的旗舰项目，旨在对标迪拜、新加坡，在印不边界城市格列普打造创新、绿色、繁荣的经济高地，目标为不丹吸引外资、延揽人才、创造就业，并成为喜马拉雅山区、印度本部、印东北、东南亚之间的关键枢纽。
在116周年国庆演讲中，不丹国王公布了建设“正念之城”的计划，这座“正念城市”位于不丹南部的格列普，由BIG、Arup和cstri 联合设计。图自IC photo
在南亚多国近期掀起“印度退出”运动背景下，中国与不丹稳步推进双边关系发展，使印度产生严重危机感。因此，印度考虑GMC的地理区位和发展定位，势必将其视为进一步把控不丹的工具抓手——这不仅意味着印度能够进一步把控不丹未来的发展节奏和发展方式，也意味着能够进一步深化不丹对印依附关系，特别针对中国深挖“影响力护城河”。有印媒指出，印度应该支持GMC项目，这不仅在边境问题上赋予印度更大对不施压的能力，还能“先入为主、抢占主动”避免与中国在其擅长的“经济发展赛道”上正面竞争。
洞朗对峙以来，印度对不丹控制程度仍在加深
2017年中印洞朗对峙是中印关系的重要节点，也是印不关系最重要的转折点。自1949年不丹迫于压力与印签署《印不永久和平与友好条约》以来，印在国防、外交、经济多方面操控不丹，甚至把直接把不丹视为印度的一个邦。
但是，在洞朗对峙以后，莫迪政府意识到印度对不丹的控制也面临来自中国日益严峻的挑战，因此选择加码政策，强化对不丹的塑造和控制。可以说，2017年以来，印对不丹的控制程度达到空前。
第一是印不外交互访次数骤然增多。印外交部数据显示，2018年以来，莫迪访不2次、不丹首相访印3次、不丹国王2次访印、印外交部官员7次访不、不丹外交官员2次访印。值得注意的是，大部分高层互访集中在洞朗对峙后的两年内。
第二是印不合作范围空前拓宽。例如，2018年12月28日发布的印不联合声明尚且只涉及不丹“十二五规划”、两国水电项目合作。然而，两国2024年的联合声明所涉范围不断扩大，涵盖跨境贸易、基础设施、能源、卫生、教育等新领域。印不合作领域不断扩大，这表明印正着力在不丹推近综合性布局，目的是在更多领域将不丹纳入发展印度的发展轨道。
第三是不丹对印经济依赖持续加深。印当前是不丹最大的贸易伙伴，印不贸易总额（除水电贸易外）已从2006年的270亿卢比增加至2022年的1110亿卢比。不丹还获得印2024-25财年在南亚最大的援助份额。
2023年10月4日，印度锡金邦暴雨导致提斯塔河第三水电站被冲垮，引发不丹等国对印建工程质量问题的担忧。图自网络
此外，印几乎完全控制了不丹水电行业。印多以赠送、贷款形式向不提供资金，助力不丹将大量资金投入进水电项目建设，这也使不丹对印欠下规模巨大的债务。截至2022年12月底，水电债务占不丹外债近70%，GDP占比达80%以上。与此同时，印资水电项目工期延误、成本超支等意外情况也加剧了不丹经济压力。
不丹担忧“锡金化”，接受援助时突出强调独立自主
有了锡金王国1975年被印吞并的前车之鉴，不丹无法接受印将其视为“被保护国”而非“伙伴国”。因此，不丹在接受印援助的同时格外强调独立自主。
一方面，不丹积极扩大“朋友圈”以寻求除印之外的更多双边合作选项。
一是积极发展中不关系。近年来，中不两国贸易呈指数增长，由2006年的2.8亿卢比增加至2022年的150亿卢比。不丹前首相洛塔·策林（Lotay Tshering）2023年接受媒体采访时明确表示，不丹虽未与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建立外交关系，但“从理论上讲，不丹不可能不同中国建立双边关系，只是何时、以何种方式建立关系。”不丹不仅乐见中国经济发展对周边国家带来利好，还希望在当下地缘政治动荡之际早日解决中不划界问题。
二是积极开拓与南亚中小国，特别是与孟加拉国的合作关系。3月26日，不丹国王旺楚克作为特邀嘉宾出席孟独立及国庆庆典。孟不两国签署经济、文化、卫生等领域谅解备忘录（MoU）。其中，不丹宣布将在孟北部地区的库里格拉姆地区（Kurigram）建立一个经济特区。不丹认识到必须加强次区域合作，以补足不丹“陆锁国”的短板，更好发挥经济潜力。
另一方面，不丹积极开拓新型产业，以摆脱靠单纯输出能源发展经济的掣肘。
近年来，不丹发展数字加密货币已引发国际关注。依托丰富的水电资源，不丹自2020年开始投资数百万美元用于加密数字货币挖矿业务。比特币矿业可助力不丹实现水电收入多元化，未来不丹有机会成为“比特币矿工大国”。
不丹依托丰富的水电资源，积极投资比特币挖矿。图自视觉中国
目前，不丹国有商业投资部门DHI（Druk Holding & Investments）正与全球最大比特币矿商比特小鹿（Bitdeer）合作，6月为DHI加密货币采矿业务筹集约5亿美元资金。比特小鹿还计划在不丹投建一个100兆瓦的加密货币挖矿数据中心。不丹希望依靠自身绿色低价的电力优势吸引数字加密货币投资流入，同时将比特币作为储备资产。2023年，不丹政府通过加密货币储备将公务员的工资提高了50%。
印不关系升温，对华有何影响？
总体看，策林·托杰上台给中不边界谈判带来了新的不确定性。自1984年以来，中不共进行25轮边界谈判。2023年10月，中不两国第25轮边界会谈签署《关于中不划界勘界联合技术小组职能的合作协议》，双边界谈判取得阶段性突破。洛塔·策林在接受比利时《自由报》（La Libre）采访时更表示，中不边界可以在接下来的“一两次会议”中划定，中不没有“重大边界问题”。
2023年10月23日至24日，第二十五轮中国不丹边界会谈在北京举行。图自外交部
然而，另一方面，不丹国王旺楚克在协议签署后二次访印，明显意在平衡不印、不中关系。印度目前最关切的问题莫过于，中不边界谈判会影响印东北部战略要道“鸡脖子”——西里古里走廊。对印而言，如中不顺利签订边界条约，洞朗等地区的主权将进一步明确，西里古里走廊届时将“无险可守”。印度甚至担忧中不划界谈判导致自己失去不丹这一“缓冲国”，进而削弱印度在南亚的影响力。因此，不难理解莫迪3月22日缘何火速回访不丹。借此机会，印度对外既强调不丹对印的重要意义，又同时在中不边界问题上继续对不丹施压。
作为一个“陆锁国”，不丹正一直努力在中印两个强大邻国间维持微妙的平衡。对于中国，不丹既想搭上中国的经济快车，又疑惧对华友好恐加大印不满。因此，不丹一边通过中不边界谈判解决两国关切问题，一边选择在印不边界大举发展经济。对于印度，不丹既依赖印经济援助与军事庇护，又担心被“锡金化”面临主权威胁。
这种平衡各方的举措在中不划界问题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例如，不丹明确表示，“中印不三个国家在解决下洞朗-三国交界点问题上拥有平等的发言权。不方希望最终得出中印不三方均满意的解决方案，不丹更不想在解决一个问题的同时制造另一个问题”。鉴于此，未来在策林·托杰的领导下，不丹对印经济依赖也将继续增加，这为中不划界谈判、经贸合作增加了更多不确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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