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廖一恒】
熟悉特朗普风格的人都知道,他善于极限施压、声东击西,将交易的艺术玩得炉火纯青。
这次卷土重来,虽然还没有正式上任,但我们已经能够感受到他的这种风格了,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比如在对墨西哥和加拿大的加税问题上,特朗普挥舞着关税大棒,对两国耀武扬威,背后所指向的实为非法移民、犯罪和毒品问题。通过这种极限施压,让墨、加两国加强对边境和毒品问题的管理。至于加税?管理好了那些问题,一切都好说。
特朗普手持其作品《交易的艺术》 资料图:AP
真正的MAGA时代
在与加拿大总理特鲁多见面的前一天,特朗普与墨西哥总统克劳迪娅·辛鲍姆就打击非法移民和毒品问题进行了沟通,并单方面宣布“阻止非法移民入境墨西哥的举措取得了胜利”。
与墨方表示“已经尽到自己的责任,无意关闭边境”的立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特鲁多一方面“背刺”墨西哥,表示“从加拿大越境到美国的移民数量,只是从墨西哥越境到美国的移民数量的一小部分”,另一方面也在继续向特朗普“表忠心”,宣称会做好防范,“软硬兼施”。
在移民问题上,不论是面对加拿大的谄媚、墨西哥的冷漠,又或是拜登的不要对北美盟友征收关税的警告,特朗普政府目前似乎都固执己见,从始至终油盐不进。
事实上,特朗普已经迎来了他“真正的MAGA时代”(Make America Great Again,“让美国再次伟大”)。如果说在他的第一任期,MAGA势力只是受到共和党内部建制派、民主党自由派和传统现实主义政客们牵制的力量之一,那么特朗普2.0时代,MAGA力量已经占据了前所未有的政治生态位。
从共和党为特朗普赢下两院,为其加冕“超级总统”的皇冠,到由部分移民强硬派和大部分忠诚又依赖特朗普的政治素人组成的新内阁,都无不昭示着特朗普在未来移民问题上的巨大决定权和执行能力。
2018年初,特朗普在首次国情咨文演讲中概述了其政府移民改革的四大支柱,分别是为“梦想者”提供入籍途径、增加用于维护边境安全的拨款、结束多元化签证抽签和限制家庭类移民。在第一任期中,特朗普实施了“零容忍”政策,要求逮捕任何非法越境者,导致大量儿童与家人分离的悲剧的发生。《大西洋月刊》在2022年8月刊的封面故事中担忧道:“如果家庭分离政策的设计者再次掌权,他们很可能会寻求恢复这种政策”。
现在,噩梦已经“势不可挡”地提前上演了。
贩卖幻想
“如果你是非法移民,你最好小心一点。”11月10日,美国移民和海关执法局(ICE)前代理局长汤姆·霍曼(Tom Homan)被特朗普宣布将在新政府中担任“边境沙皇”(Border Czar)一职,负责边境事务。
在10月,霍曼接受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采访时被问及:有没有办法在不拆散移民家庭的情况下进行大规模驱逐?他回答:“当然有,全家可以被一起驱逐出境。”
作为坚定的右翼保守派和坚持“非法移民威胁论”及边境安全的非营利组织“边境911”(Border911)的首席执行官兼总裁,霍曼是特朗普最看好的边境事务代理人,其“一刀切”的激进边境管理理念和“最大规模的移民驱逐”宣誓让特朗普对其寄予厚望,特朗普希望霍曼能够完成他在边境问题上的“让美国再次伟大”。
然而,如此“雷厉风行”,甚至不惜对周边盟友动用关税大棒的极端强硬的边境政策,真的能让“美国再次伟大”吗?
美国的城市政策研究者们认为,移民政策很大程度上就是城市政策,特朗普的移民政策一旦实施,将给美国城市带来巨大损失。
自1965年《移民和国籍法》(Immigration and Nationality Act of 1965)通过以来,美国人口中出生在海外的比例在过去五十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一直在上升。如今,美国人口中几乎有1/7的人出生在海外,而1970年这一比例还不到1/20,而且美国人口中出生在海外的比例从20世纪初就已接近这一水平。
美国外国出生人口及其占本国人口比例(1900-2022)
在美国主要城市地区,移民占人口的比例更大。从2018年到2022年(这是有完整数据的最新时期),外国出生的个人占美国主要城市居民的21%,占城市县居民的22%。内郊区县的移民人口比例较小,但仍然很重要(12%),其次是小都市区、外郊区县和非都市区县。总体而言,大城市和城市县占美国总居民的42%,占美国外国出生居民的67%。
美国按社区类型划分的外国出生人口比例(2018-2022)
在外国出生居民比例最高的大城市和市县,则是美国经济最多元化、最有活力的大都市中的重要部分。这些辖区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居民出生在国外,而这些大都市包括了纽约、旧金山湾区、迈阿密、波士顿、西雅图和华盛顿特区及其周边地区。
美国外来人口比例最高的大城市和市县区(2018-2022)
移民是疫情后推进美国经济增长的强力引擎之一,尤其是过去三年移民群体对美国人口的贡献超过了自然增长的人口;而在过去的20年里,移民就一直是美国城市人口稳定增长的重要贡献群体。
在地区层面,移民抵消甚至逆转了美国国内移民外流和自然死亡的负面影响。例如,位于新奥尔良郊外的杰斐逊教区在过去二十年中失去了超过1.9万名居民,但如果不是外国出生人口的增加,失去的居民数量将是这个数字的两倍多(约4.2万人)。虽然移民规模较小,但也对大都市区以外许多小城镇的人口发展趋势产生了重大影响。
此外,移民也是美国城市技能基础和人力资源的重要组成部分。移民为美国提供了大量且多样化的人力资源,为美国城市繁荣作出巨大贡献。例如,在美国领先的科学技术研究中心之一的圣地亚哥,光是拥有学士或研究生学位的外来移民就占了所有拥有这些资格的圣地亚哥人的整整27%。
也就是说,面临美国人口增长放缓、急速老龄化的现实,移民已经成为美国应对该问题不可忽视的手段。
尽管特朗普声称这是为了保护美国国内的蓝领工人重新获得他们应有的地位,但这样的想法在经济学家和人口学家们的眼里似乎有些一厢情愿。
首先,特朗普在第一任期内就忽视了实施移民计划所需的高昂成本和复杂的后勤组织工作,导致他未能完成自己的驱逐目标。
其次,正如上文所言,特朗普的二分思维并不是在真的“让美国再次伟大”,而是在向自己的支持者们贩卖幻想——无视了无证移民每年为美国缴纳的967亿税款,无视了移民对美国人口和城市问题的重要价值。
最后,无论是左翼还是右翼的智库的测算结果,一旦特朗普使用关税手段强迫周边国家响应他的移民驱逐计划,都会让美国每个家庭每年的生活成本增加2700美元以上。
出卖未来
特朗普在移民领域的大驱逐计划,从经济角度来看,似乎与他的MAGA理念背道而驰,而他对MAGA支持者们的重要许诺正是重振经济。民粹主义和身份政治的叙事则能提供一种过得去的解释。
特朗普正是巧妙地抓住了以底层白人男性工人为其基本盘的支持者们的怨恨心理,以及社会地位与就业机会的相对被剥夺感,让其支持者无视了事实利益计算,将重振经济与驱逐移民通过这样的情感纽带建立起习得性的惯性认知,尽管这种认知是错误的。
而特朗普就该问题草率挥舞着的关税大棒,将在国际层面对美国的邻国关系造成更深层次的破坏。
就《美墨加贸易协定》(CUSMA)而言,协定规定了北美地区原产国商品的免税交易,并为各方提供了解决贸易争端的机制,协定也提供了“基本安全”的框架,来包容违反框架的行为。但特朗普威胁的加税行为却并不太可能属于“基本安全”框定的范畴,因为这涉及到系列复杂的法律问题。
就加拿大而言,其经济高度依赖自由贸易,过去的美加贸易也十分紧密。但这样的联系掩盖了美国对与加拿大贸易关系越来越多的不满,包括数字服务税、汽车原产地的规则解释争议等方面,而移民和边境安全只是次要因素。对加拿大出口产品征收25%的关税可能会给加拿大出口商带来巨大的打击,而征收报复性关税则增加了进口美国商品的加拿大企业陷入困境的风险。
加拿大目前的态度是“软硬兼施”,一方面通过顺从特朗普在移民等问题上的诉求来缓和两国的矛盾,另一方面也在着实准备着面对关税冲击和报复性关税清单。有经济学家表示,一旦加拿大进行关税报复,美国部分企业将别无选择,只能转嫁增加的成本,大幅提高食品、服装、汽车、酒精和其他商品的价格。华盛顿贸易组织农产品分销商协会也公开表示,关税导致新鲜水果和蔬菜的价格的提高,美国农民将受到更多损害。
特鲁多:若特朗普征收25%关税,加拿大将反制彭博社12月10日报道截图
而在墨西哥的加税问题上,要知道一件产品在美国和墨西哥之间可能要经过四到八次。因此,关税将大幅增加最终产品的成本,尤其是对特朗普和共和党的政治大本营——得克萨斯州来说。
事实上美墨加间的贸易从一开始就需要三国,甚至加上中国的协作。美国、墨西哥和加拿大之间贸易的大多数商品都是中间产品。例如,美国可能会将中国的电子零件装到汽车中,然后将汽车运往墨西哥换取电路板;然后,该产品可能会被送回得克萨斯州,存放在位于埃尔帕索的仓库中,再在达拉斯的装配线上完成汽车的组装。
美国搞乱国际贸易关系,实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在这一点上拜登则提出了进一步的忧虑:特朗普主动挑起与邻国盟友和贸易伙伴的摩擦,是在自掘坟墓。
然而,特朗普政府不断发出的信号已经证明,他大概率将无视上述对美国国内和国际层面的负面影响,甚至认为“仅仅是阻止非法移民的大量涌入这一点,就可以抵消任何暂时的价格上涨”。
美国此举,一方面将不断把自己推向一个腹背受敌的地缘经济环境中,一方面未能理性衡量与各贸易伙伴间的信任和预期,在孤立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的路上一意孤行,再一方面将简单粗暴不经思考的外交行为看作是自己交易的艺术。
面对未来美国极有可能的更加激进的关税政策和特朗普的一意孤行,加拿大和墨西哥也极有可能采取对等的反制措施。毕竟对特朗普释放有限善意,极有可能被其认定为可以进一步攫取利益的信号。破坏美墨加的关税规则、威胁对中国加税,以及扬言对金砖国家加征百分百税款,特朗普还未正式上任就到处树敌,横冲直撞,看似为了MAGA,事实上是在以美国经济的未来换取支持者的吆喝。
对于特朗普,我们从来都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他怎么做。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忽略他的性格特征将在这届执政时期被极度放大的风险,为此,要提前做好相关的危机管理,防止战略误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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