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官》2024年6月25日高桥敬一
2024年4月11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在美国国会联席会议上走上讲台，鼓励美国人民继续为建设更美好的世界发挥关键作用。他说："美国的领导作用不可或缺”。
然而，在同一讲话中，他提到"那些感到孤独和疲惫的美国人，作为一个几乎以一己之力维护国际秩序的国家"。值得注意的是，他说："尽管世界期待你们的领导，但不应指望美国在无人帮助的情况下独自完成这一切"。因为"捍卫自由、民主和法治是日本的国家利益"，日本现在和将来都会与美国人民并肩作战，成为他们捍卫这些价值观的全球伙伴。岸田高声宣布："你们并不孤单。我们与你们同在”。
兰德公司资深政治学家杰弗里-霍农恰当地指出，岸田的讲话表明，美国和日本在全球事务中的角色发生了历史性的逆转。"在冷战的大部分时间里，"霍农解释说，"美国推动日本更多地参与全球事务，而不仅仅是经济问题。在冷战末期，特别是冷战结束后，华盛顿对东京施加了巨大压力，要求其采取与其经济实力相称的行动”。
这一历史性逆转的背后，是冷战结束后30年来日本外交的革命性变化。正如美国著名日本问题专家肯尼斯-B-派尔在其《美国世纪中的日本》一书中所写的那样："当冷战意料之外的突然结束震撼世界时，没有哪个国家比日本更没有为国际政治的新时代做好准备。"
在冷战时期双边秩序的独特条件下，日本几乎可以完全依赖美国来保障自身安全。"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派尔说，"日本没有任何计划或立法允许政府应对国家紧急情况。日本本应是一个主权国家，但实际上却没有确保国家安全的计划。依赖性已成为国家外交政策的基础"。
正如霍农所强调的那样，日本在国家安全领域的觉醒，源于北朝鲜和中国的威胁以及美国不断升级的压力所激发的脆弱感。朝鲜和中国构成的挑战已得到广泛承认，但要理解它们对日本的意义，就必须认识到一个很少被讨论的事实，即它们是日本自古以来从未遇到过的前所未有的问题。
从历史上看，朝鲜半岛不是威胁日本的地区，而是日本威胁的地区。然而，通过成功研制核弹头和导弹，朝鲜已成为第一个直接对日本构成实质性威胁的朝鲜本土大国。
传统上，中国也不是日本的主要威胁。当然，占领中国大陆的历代王朝要比朝鲜半岛上的王朝强大得多，也更具侵略性。不过，一般来说，他们都是陆上强国，几乎没有能力侵略海洋以外的其他国家。自古以来，除少数例外情况外，日本与中国大陆保持着密切的文化和经济关系，但它建立了自己的皇帝制度，不承认中国的皇权至高无上。
尽管如此，日本仅在1274年和1281年两次遭到来自中国大陆的入侵。这两次入侵都由蒙古元朝发动，元朝统治着包括中国大陆在内的欧亚大陆广大地区。在以日本为目标之前，元朝曾进攻朝鲜高丽王朝，迫使其屈服。这使元朝得以入侵日本。然而，陆上强国很难在跨海入侵中展现真正的实力，因此元朝的两次入侵都以失败告终。
在中国历史上独一无二的是，继承元朝的明朝在建立初期就对向海洋投射力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从陆上强国转变为海上强国。宫廷宦官郑和奉诏组建了一支庞大的船队，开始了横跨南海和印度洋的七次远航。从第四次航行开始，此后每次都有一些船只在途中离开船队，一直到达非洲东海岸。但在短暂的海洋兴趣时代之后，中国的帝国政府将注意力转回了陆地。
自郑和下西洋以来的600年里，中国共产党第一次重新燃起了中国人对海洋的兴趣。它在亚洲建立了一支可与美国媲美的海军，将其势力扩展到东海、南海和印度洋。这些举动给日本带来了挑战，因为与明朝不同，日本如今拥有从东海经南海到印度洋的重要海上通道。日本在与其接壤的东海还拥有领土、渔业和水下资源等诸多其他利益。通过向海洋扩张，中华人民共和国已成为中国大陆上第一个对日本构成巨大威胁的海军强国。
面对这些前所未有的威胁，日本领导人做出了一系列重要决定，正如岸田所说，日本"从一个沉默寡言的盟国"转变为"一个强大、坚定、面向世界的盟国"。令人惊讶的是，岸田内阁最近决定，日本将拥有可以打击外国领土上目标的反击能力，这在冷战时期根本不可想象。
尽管面临重大威胁，但如果没有坚实的国内基础，日本也不会在外交上实现转型。正如美国对外关系委员会主席理查德-哈斯所断言的，"外交政策始于国内"。在这方面，值得注意的是日本在20世纪90年代开始的政治改革，这些改革极大地改变了日本的选举和行政制度。
日本著名政治学家町道聪在其《政治改革再思考》一书中指出，这些改革可与19世纪后半叶明治维新和二战后占领时期实施的改革相媲美。20世纪90年代改革的目标之一是加强首相的政治权力，以应对派尔提到的"冷战的意外突然结束"所带来的"新时代"。改革的内容多种多样，这里就不一一详述了，但这些改革无疑使日本拥有了像小泉纯一郎和安倍晋三这样强势而果断的首相。
尽管有多种因素促成了这些改革，但一个根本原因在于日本健全的民主制度。在过去30年中，日本经济乏善可陈，日本社会饱受严重犯罪的困扰，包括1995年一个名为奥姆的邪教组织对东京地铁系统发动的沙林毒气袭击。日本还遭受了几次国家灾难，如2011年的东日本大地震。尽管有这些困难，日本人民仍然坚定地支持日本宪法中规定的民主制度，使其领导人能够进行大刀阔斧的国内改革，并允许他们做出重要的外交决策。在包括美国在内的许多国家民主衰落的当今世界，这是一项引人注目的成就。
一些学者将日本过去30年称为"失去的三十年"。而已故斯坦福大学经济学教授青木昌彦则提出了"转型三十年"的概念。他在2014年1月6日发表在日本《日经新闻》上的一篇文章中认为，在劳动力减少、城市化进程加快、服务业重要性上升等因素的推动下，日本正在经历一个适应新经济现实的调整期。青木认为，这一调整过程大约需要一代人或30年的时间，对日本的适应至关重要。
去年12月，岸田首相在对商界领袖发表演讲时，对青木的观点表示赞同，认为转型阶段已接近尾声，物价、工资和投资的上升就是证明。
"转型三十年"的概念已超越日本的经济版图，延伸至外交领域。在过去的30年中，日本的外交适应了冷战结束以及朝鲜和中国带来的日益严重的威胁所引发的新的国际现实。这一演变导致一个自信满满的日本崛起，这对美国人和其他所有坚持"自由、民主和法治"原则的人来说是个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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